深夜盗马
翌日寅时三刻,紫川城西的马厩里弥漫着苜蓿草发酵的酸涩气味,混杂着干草、马汗和粪便的腥膻。暮色沉沉,几只乌鸦在马棚檐角扑棱棱飞起,抖落几片枯草。
戊时的梆子声未落,慕容霸已无声地贴近马厩东南角的铁栅栏。他指尖轻拨,宇文部特制的三重铜锁簧片微颤,发出极轻的“咔嗒”一声。锁开了。慕容翰和慕容霸两人矮身钻进马圈,靴底踩进半干的粪泥里,发出黏腻的闷响。慕容翰伸出右手,将沾着新鲜马粪的掌心缓缓按在紫骅骝的鼻梁上。那匹赤红如焰的汗血宝马竟不惊不躁,只是低垂头颅,湿热的鼻息喷在他粗糙的手掌上。
“当年它的先祖在龟兹战场,迎着箭雨一日奔袭千里,铁蹄踏碎过两座城门。”慕容翰嗓音沙哑低声道,“这紫骅骝是饮过狼血的龙种,鬃毛里都带着杀气———人在它跟前站久了,连骨头缝里的忠奸都要被它嗅透。”
话音刚落,马厩另一端骤然腾起猩红火光,将原本昏黄的晚霞瞬间染成血色。燃烧的草料噼啪作响,火星如萤虫般在渐暗的暮色里狂舞。“走水了!”“快救火!”马夫和兵丁乱作一团,纷纷提桶奔去。
“时辰刚好!”慕容翰趁机掰开紫骅骝口中的铁嚼,那畜生竟通灵般扬起前蹄,铁链应声而断。
慕容霸目光如电,这时扫向马厩深处。“好马!“他低喝一声。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儿正焦躁地刨着地面,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。那畜生见生人靠近,猛地人立而起,前蹄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。慕容霸不退反进,一个箭步欺身上前。这黑马嘶鸣着甩头,铁嚼勒得它口角渗血。他左手如铁钳般扣住马鬃,右手在它颈侧三寸处重重一按。黑马浑身剧颤,竟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。慕容霸趁机翻身上马,双腿如铁箍般夹住马腹,马儿吃痛,终于认主般垂下头颅。
此时慕容翰已甩出套马索,五十丈外的栅栏轰然倒塌。两匹马几乎同时发力,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马厩。慕容翰一夹马腹,紫骅骝长嘶一声,暗赤红的身躯如一道燃烧的箭矢撕裂暮色。慕容霸的黑马怒嘶相应,马蹄几乎离地飞驰,漆黑的鬃毛在风中如战旗般猎猎作响。
落日将紫蒙川城墙染成血色时,西门已开始下钥。
包铁门扇正被六、七名士卒推动着发出沉闷的轧轧声,就在门缝即将合拢的刹那———一道银光破空而至,最前头的守卒喉间突然绽开血花,慕容翰的弯刀旋转着钉入门柱,刀柄犹自震颤。几乎同时,他胯下的紫骅骝迅速立起,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在另一名守卒面门,颅骨碎裂的闷响与青石迸裂的脆响交织。剩余守卒的惊呼尚卡在喉头,慕容霸的另一柄弯刀已如毒蛇吐信,寒光闪过处,四只握刀的手齐腕而断。
“走!”慕容翰一声暴喝,紫骅骝化作一道赤色闪电,从仅余六尺的门缝中电射而出。慕容霸的黑马紧随其后而出,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擦出一串火花。待最后一名守卒从惊骇中回神,城门甬道中唯有漫天飞扬的尘土,在斜阳下泛着金色微光缓缓飘落。
蒙紫川城西南的老松林深处,积雪掩埋着慕容霸精心准备的兵器。慕容霸扒开冻土,双手捧出油布包裹的长弓,恭敬地递给慕容翰。油布层层揭开,一张通体乌黑的巨弓在月光下泛着寒光---弓臂上镌刻的慕容部玄鸟纹路竟隐隐泛着血色,这正是需要五石之力才能拉动的震天弓!慕容翰粗糙的手指抚过银弦,发出细微的铮鸣,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。
就在此时,盘旋在夜空中的海东青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。远处雪原上,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。慕容霸脸色骤变:“是宇文部的追兵!我们…”话音未落,慕容翰已抬手示意。他闭目凝神,耳廓微动,片刻后嘴角扬起一抹冷笑:“阿六敦,莫慌。不过十余骑,正好让老伙计活动活动筋骨。”说着,五指已扣上弓弦,玄鸟纹路在月光下仿佛要振翅飞出。
片刻之后,十余名骑兵举着火把呈雁形阵包抄而来。为首之人头戴慕容部斥候的青铜胄,手提九齿狼牙棒,背后交叉绑着两柄金环大砍刀,刀环在火光中叮当作响。那首领见二人勒马静立,反倒惊疑不定,急令部众在百步外勒马,形成合围之势。
“慕容翰老贼!”首领扯着嗓子喊道,声音里却带着几分颤抖,“宇文大人收留你这丧家之犬三年,你竟是装疯!如今还盗走宇文大人的神驹!”火把光亮照见他额角渗出的冷汗。
慕容翰闻言仰天长笑,身上破旧的羊皮袄突然被暴涨的肌肉撑得紧绷。他佝偻多年的脊背此刻挺直如枪,苍老的面容在月光下竟泛起青铜般的光泽。老将军扯开衣襟,露出胸膛上狰狞的狼头刺青---那青黑色的印记在月光下竟似活物般**。
“这一箭,报宇文氏三年容身之恩!”他右手抚过震天弓的玄鸟纹,“阿六敦看仔细了,这才是慕容氏真正的'流星逐月'!”
话音未落,弓弦已震出龙吟般的嗡鸣,箭矢离弦时带起的劲风竟将方圆三丈内的积雪尽数扬起。众人只听得"铮"的一声鹰唳般的弦响,眨眼间箭簇穿透追兵头领的大刀金环,“哆”的一声将丈外古松树干炸开碗口大的裂痕,刀身没入树心只剩刀柄在外颤动。
宇文部骑士们僵在原地,火把照亮了一张张惨白的脸。百步之外射断刀环已匪夷所思,更可怕的是箭势竟能带着重刀贯穿古松---这分明是传说中的“射石饮羽”之神技!
“瞧清楚了?”慕容翰的声音突然在每个人耳边炸响,老将军单手持弓,弓梢还在微微震颤,“取尔等首级不过反掌之事。”他话音未落,那首领已吓得跌落马背,连滚带爬地窜上坐骑。
十余骑顿时作鸟兽散,火把扔了满地,转眼间雪原上只余几缕升腾的青烟。
